柳青青兮桑果香,扶枝采撷喜上梢。
相依依兮砚墨浓,木兰声中少一人。
思悠悠兮塔河远,尺素归来度寸心。
秋沧沧兮岁未央,沅有芷去九歌泣。
与同学兰一个连队,两家住一排房子。她家在西头,我家在东边。小学开始一起走着上学,来回八里。六月,学农回家,桑林葱绿果实累累,男生上去摘,女生在树下接着。初秋,放学路旁的沙枣成熟时,男生又有了用武之地。白色的桑果,黑屁股的沙枣,一同的甜蜜。
到初中,家里买了自行车,骑着上学。当然,去是不敢带她的,怕有人说。放学,故意磨蹭到最后,趁路上无人,捎上她骑得飞快,到连队水闸口,兰会主动跳下车,以示避嫌。
那会,说也奇怪,男生骑自行车带女同学,会被人议论,一起摘野果子却无人嘲笑。想来,摘野果是一帮人,树上树下离得远,而自行车上的两人,一对一靠得近,估计会有啥亲密之举。比如,过土路上的坑坑坎坎,一颠簸,女生会紧紧抓住男生衣裳。
有了自行车,还是二八大扛的,更好驮重物。暑假,学校布置的割草任务,就可以一起干了。洪沟边芦苇绿绿,长的齐人高,一簇簇,一丛丛。起个大早,她主割,我主运,一上午,每人五十斤轻松完成。若是自己个人弄,一整天也搞不完。
初三,她全家调回湘西,就有了书信往来。地处南疆塔里木的农场,位置偏僻,与湖南往返一封信要两月。在等待中收到回信除了欣喜,还是欣喜。十六七岁的年纪,信中内容无非见闻趣事。聊的最多是学习,包括憧憬考上大学的生活。也会悄悄地说谁给谁借了书,谁放学后骑自行车偷偷带着谁的话题。
兰是家中老大,有弟妹仨,在信中会有意无意教育人。诸如叮嘱要好好念书,考上大学才有出息之类。家中最小的我,对他的说道却不以为然,考不上,照样可以在团场工作,混混日子也挺好呀!某天,她的来信被同学拆了,拿她的善意规劝逗趣,顿觉没面子,当场揉巴了信。那以后,叛逆期的我,没有再回她的来信。再后来,学业偏科没考上大学,去读了技校,想想不值得告知她,也就彻底断了联系。
大概是上了岁数,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人和事。通过南疆初中同学打听她的消息,多方寻找均无结果。一天,接到许久不联系的朱同学电话,得知她多年前已去世,肺癌,去世时才46岁。
记得,小时候生活的连队旁有胡杨树,生而一千年不死,死而一千年不倒,倒而一千年不朽。有话说南疆孩子像胡杨树一样坚强。那兰同学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呢?为什么我不早点找她呢?可以听她亲口告诉我分开后的事:去了哪个学校?做了什么工作?孩子怎么样了……
如今,她却越走越远,去了一个叫永别的地方。
那里,不知还有桑树吗?还有沙枣树吗?可以让困顿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;那里,罗布麻上的星星点点,还是萤火虫在闪烁吗?使得七月的夜空色彩斑斓;那里,骑着自行车的两个少年,向着朝阳匆匆行,是在追赶梦想吗?
或许,那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兰一个人在跋涉,我却只能在另一个世界,写一封惆怅寄去,长长的——四十年的万水千山。
在地图上寻找湘西,见沅江从境内穿过,想起屈原《九歌·湘夫人》中有“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”的句子,岁月涕零以诗念她,记录那段青葱而懵懂的日子。